綬衣

｛霸藏｝无为在歧路 贰

贰

叶祁倾本打算天黑之前，到汉江渡口，歇一晚，乘船北上。偏偏中间冒出个柳秋鸿来，心烦意乱之余，半途当中耽搁许久。

柳秋鸿临走前抛下一句：“一个忠告，信不信随你，传言巴陵附近，劫道山贼闹得很凶，无故失踪的商客不计其数，你自己小心。”

但叶祁倾刚走出巴陵不久，眼看着天色彻底昏暗下来，四处皆是荒野，人声寂寂，连过路行商客都不见踪影。

再行过两座桥，只见近郊客栈，灯火莹莹。叶祁倾精神为之一振，便往客栈歇脚。

客栈很宽敞，但总体算干净整洁。店家只有一对夫妇，堂前堂下忙前忙后，客栈中四五酒客，同是过路歇脚模样。店中酒菜花样很少，但填饱肚子已是绰绰有余。

叶祁倾挑了个偏些的位置，细细嚼着饭菜，耳边听着隔壁桌的江湖客高声谈笑，猜酒划拳，一时怔愣。店里老板娘打扮的女人凑过来：“客人，喝点酒水吗？”

叶祁倾摆摆手，他现今的酒量已不算差，只是独行在外，不太适合饮酒太过。但就在刚刚，也许只是今朝长途跋涉，精力不济，也许，只是在不合适的时机，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。许多陈年旧事，即使不刻意去想，也会突然翻涌上来。

叶祁倾年少的时候，不太能喝酒，但少年人心性向来争强好胜，从来不甘落于人后。更何况，和他拼酒的柳秋鸿，恰是从来与藏剑山庄不太对盘的霸刀山庄弟子。他甚至已经忘了那天是为了什么和柳秋鸿起的争执，只记得拼到最后，烈酒火辣辣地涌进喉咙，酒液像在胃里沸腾燃烧。

醉后的记忆模糊不清，但醒来的时候，叶祁倾躺在客栈的床上，简直头痛欲裂，衣服上的酒味太浓，熏的他更加难受。不多时，柳秋鸿推门而入。叶祁倾强打精神，不愿显露疲态，但萎靡之色实在难掩。

柳秋鸿伸手探他的额头，刚一触及就被叶祁倾挡开了。

叶祁倾不无戒备，紧紧盯着他：“干什么？”

柳秋鸿却并不生气，倒是显出几分歉然的神色来：“抱歉，上头了，我不知道你不太能喝酒。”

初听此言，还似是在嘲讽对方不能喝酒，但柳秋鸿却很真挚，端了碗汤药给他：“我找店家拿了醒酒汤，喝了会好受些。”

叶祁倾没料到，这霸刀弟子，他初见只觉轻率无礼，现今一看，行为处事，倒是颇有大家之风，倒也不太好意思再古板着脸，勉力撑起来，拿了醒酒汤慢吞吞喝了

喝到一半，想起一事，陡然清醒了几分，紧张兮兮地望向柳秋鸿：“我昨天...喝醉以后...有没有做什么...什么不得体的事？”

他痛苦地捂着脸，关于昨晚之事早已印象模糊，但他曾经见过醉鬼撒泼，要是醉酒之后，丑态百出，那他真的没脸见人了.....

柳秋鸿思忖了一番，他先前在擂台初遇，觉得这个藏剑弟子剑法不错，就是明明年岁同样不太大，偏偏要装的刻板正经，真叫他不爽之极。偏偏又不知道是什么缘分，晚上酒楼，又遇到这个假正经的藏剑，还偏偏又起了一番争执。

现如今，喝的连他也觉得不算少了，对方却还是端着副正经模样，坐地端正，一眨不眨地盯着他，除了面色红润了点，还真看不出来他醉了。

直到问答之间，大多牛头不对马嘴，他才觉出不对味出来。但醉鬼大多魂思颠倒，言行混乱，叶祁倾看起来极为正常，倒让他自我怀疑起来。

他在叶祁倾面前摆了摆手，将信将疑地问：“你还记得，你是谁吗？”

叶祁倾闪过一瞬茫然，深色眼珠四下游移，片刻之后，顿在一处。柳秋鸿跟着他的目光望去，原是放在桌沿的轻剑。

叶祁倾笃定道：“藏剑无双门下，叶祁倾。”

柳秋鸿凑到他眼前，刹那间近在咫尺，对方不闪不避，因此他甚至能看到叶祁倾漆黑的眼珠里，自己的倒影。

他莫名心情很好，指了指自己：“那我呢？我又是谁？”

叶祁倾愤愤然：“姓柳的混蛋，怎么？说不过我，就找了几个柳家孪生弟兄来，当我会怕？”

柳秋鸿很是莫名，四下望望，别说他们这一桌两个，酒楼二层，除了他以外，哪还有些什么人。

他霎时明白了些什么，竖起一根手指，在叶祁倾面前晃了晃，“这是几？”

叶祁倾道：“三。”依然言之凿凿。

柳秋鸿忍着笑：“你醉了，我送你回去。”

叶祁倾坚持着：“我没醉。”但他站起来的一瞬，很快晃了晃，柳秋鸿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，才好险没跌倒。

柳秋鸿本想把他送回藏剑山庄，但还没走出酒楼，酒劲也上来了，一阵晕眩，恍惚间地动天摇，更别提不过走了几步，叶祁倾竟然醉地人事不知，眼看着没法把人背回去，只得找了店家开了两间房，全等明日再说。

这些都是柳秋鸿之后跟叶祁倾说的，说的时候，他们在一起已有了一阵。

“我本当你是个假正经的家伙，谁知第二天我端着醒酒汤来看你的时候，方知并非如此。”

叶祁倾闭上眼，依稀还记得柳秋鸿说这些事时，笑意吟吟的模样。

如果没有后头那些事......

叶祁倾从万千思绪中回神，周围喧闹声不知何时止息了，他却忽的觉出不对劲来。

静，太静了。

一时之间，三五江湖客的划拳声行酒令，统统偃旗息鼓，只见这些江湖汉子横七竖八，横在桌上地上。

再一转头，客栈大门无声无息已然合拢。

“不对，有诈。”叶祁倾摸向轻剑，眼前却一阵眩晕。沉入黑暗中前，他恍惚看到那收拾碗筷的女主人，微微露齿一笑，这笑容十足温柔款款，却令观者遍体生寒。